即使工作上同時有數個案子來襲,都能老神在在的蘇若雨,最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。比如早上舒服賴床的頻率反而變高了,在公司被叫去組長辦公室唸的次數少了,下班後甚至有相當充裕的時間跟家裡那些轉蛋收藏玩耍;洗衣服時,還發現籃子裡少了幾件夏惟慢跑慣穿的運動服。
直到意識到今天又是週五電影夜,她卻獨自捏著半空的啤酒罐,孤伶伶蜷縮在沙發上看著索然無味的YouTube影片,蘇若雨才慢半拍地警覺大事不妙。
半個鐘頭後,她在明晃晃的全家店門前咬開冰棒,用僅剩五趴電量的手機撥了通電話出去。
嘟——嘟——蘇若雨仰頭望向對街的建築物,抹茶的香甜在舌尖蔓延。如常矗立的辦公大樓,夜間十點半,她瞇起眼從左邊數起,又從右邊驗算回去,確認了還亮著燈的那扇窗就是組長辦公室。
嘟——嘟——夾在薄外套腋下的冰棒似乎開始融化,她皺皺眉,艱難地聳肩往耳旁夾住手機,想騰出手將未拆封的冰棒抽起,沒料到輕薄電器就這樣華麗從扭曲的肢體間滑落。
防摔手機殼在此發揮了妙用,彈跳幾下後,面朝上的螢幕亮起,傳來略顯疲憊卻毫不掩飾笑意的調侃:「妳倒是專門跑這趟來演這齣餘興節目啊,笨狗?」
「工作太久了!」手機剛撿起,話筒都還沒湊近,蘇若雨就直嚷嚷:「訊息還不讀不回,過份!」
「哇,咬著冰棒,對加班的人說這種話,是誰比較過份?」
「今天是第幾個禮拜五了?妳自己說。」蘇若雨賭氣反問,不忘嚼著口中被融化雪糕包覆的黑糖珍珠,盯著交通號誌燈色轉紅,抹茶在甜裡忽然襯得苦了。
話筒另一端沈默片刻,江夏惟換了語氣,輕聲指示:「抬頭看看我,若雨。」
蘇若雨本來是沒有想那麼聽話的,少少的一次、屬於她微不足道的反抗。但是胡亂插在外套口袋裡的冰棒還在融化,向她央求生命的尊嚴,為了實現這小小的正義,她義不容辭地抬起頭,與倚著窗台往她這看的江夏惟四目交對。
她優秀卓越的女友,三年前被拔擢到企劃組長一職,對部門職務早已駕輕就熟,無論是向下管理、向上管理、橫向部門間的溝通、對外滿足客戶需求,都一一扎下穩固基礎,蘇若雨甚至覺得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難得倒她的東西;作為小小的後進組員,只要跟好夏惟的腳步,就沒什麼好擔心的。
直到上個月,公司迎來創業以來最知名的人氣YouTuber廣告案,掀起她們安穩日子的驚濤駭浪。這筆大生意競爭者眾,經過幾輪提案,好不容易取得最後一關的門票,能與業界資深的數位代理商一分高下,魔王關卡卻是得直接外語對決案主本人,不按牌理出牌的傲氣年輕小伙子,是做事按部就班的夏惟最不擅長應付的類型。
屋漏偏逢連夜雨,部門裡不巧新進一個學歷漂亮、溝通能力卻有夠低落的雷包,事事強出頭,非得三不五時出動組長來鎮壓挫一挫銳氣。如此這般內外夾攻,沒日沒夜的自主加班,即使是超人一樣的夏惟,原來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啊。
伴隨一聲飽含困倦的嘆息,江夏惟偏頭在窗邊趴下,總是巍峨的身影一下子消了氣,看得蘇若雨一陣不忍。
「工作好累,好想掛冠而去喔,怎麼辦?」
機車催動引擎的聲響,差點蓋過這句百年難得一見的示弱語氣。她家的女王大人這是在向她撒嬌嗎!蘇若雨內心波濤洶湧,一方面覺得江夏惟這副模樣實在可愛到太犯規,一方面又心疼得快要死掉了。交通號誌轉綠,蘇若雨簡直想乘著騎士呼嘯而過捲起的風,飛上窗台撲她個滿懷。
「那麼累的話,」她對逞強的組長綻開笑顏:「東西收收,下來吃口冰嘛!夏惟。」